1898年问世的《劝学篇》,使“中体西用”成为当时时代“流行语”,尽管书中不少具体论点已成为明日黄花,但关于文化的民族性与世界性关系的探求,后人无法回避。
戊戌时期,中国社会的思想派别大体可分三类:守旧派、洋务派与维新派。守旧派坚持“祖宗之法不可变”,认为“凡子孙欲革先人之法,则其祸乱必尤甚于未革之世”。但是,这种理论,不论揆诸史事,或揆诸儒学经典,都无法成立,并无多大影响。洋务派坚持西方的“技”、“艺”可学,“器”可用,“道”不可变,是当时的主流思潮。维新派继承早期改良主义者的思想,但是,在若干方面又有发展。一是提出“民权、平等”之说,用以挑战君主专制思想。中国社会长期认为“君权天授”,维新派则认为“君权民授”,可以公举,也可公废。二是批判纲常名教。儒学长期视“三纲五常”为天经地义,而维新派则指责其“惨祸烈毒”。三是提出“以西学为要图”。在维新派的推动下,近代中国出现了第一次思想解放的潮流。
维新派的思想有激烈的一面,但是,又有温和、妥协的一面。他们一般只主张“民权”,而不主张“民主”,而且主张兴“民权”之前,必须先兴“绅权”。显然,他们只要求封建统治者向自己开放部分权力,并不想将权力彻底交给人民。尽管如此,维新派的思想仍然为守旧派、洋务派所不满,在北京、湖南、湖北等地相继发生新旧思想的激烈论辩。其中,最突出的事件是张之洞刊刻《劝学篇》。
中日甲午战争期间,张之洞属于主战派。马关条约签订后,他担心“从此中华何以自立”,致电总理衙门,指斥“倭约各条,贪苛太甚”,甚至上疏要求将李鸿章“明正典刑,以谢天下”。此后,他即提倡“变通陈法”。1895年7月19日,他向光绪帝上《吁请修备储才折》,提出练陆军、治海军、造铁路、设枪炮厂、广开学堂、速讲商务、讲求工政格致、多派人员出国游历等九条建议。8月,又与两江总督刘坤一联名上《遵议廷臣条陈时务折》,主张整顿军事、发展实业、“中学宜兼西学”,反对以八股、试帖取士。维新运动初起,他取支持态度,先后资助强学会及《时务报》。1897年,张之洞自江宁回湖广总督任,大力在辖区内建立新式企业、学堂,以西法练兵,一时间,使湖北成为推行新政最有实效的省份。但是,他不同意康有为的孔子改制以及维新派的“民权、平等”说。1898年,张之洞刊刻《劝学篇》,企图纠正维新思潮之“偏”。《劝学篇》分内外两部分,序称:“内篇务本,以正人心;外篇务通,以开风气。”在外篇部分,张之洞阐述了学习西方科技、文化,设立学堂、改革科举、翻译日文书籍,提倡阅报等多方面的问题,可以视为张之洞的内政改革纲领,也是他为变法划定的范围。但是,《劝学篇》的重点在内篇。张之洞专辟《正权》一章,批评“民权之说,无一益而有百害”,“愚民必喜,乱民必作,纪纲不行,大乱四起”。他声称,西方所谓“民权”,只不过“欲民申其情,非欲民揽其权”。他特别批评梁启超在《时务报》中提出的西方国家“人人有自主之权”的说法,认为那将出现“工愿高价,无业贫民愿劫夺,子不从父,弟不尊师,妇不从夫,贱不服贵”的状况。不过,张之洞对西方“政必有法”,“君民皆不得违其法”的情况却颇为肯定,他也不坚决反对开议院,仅认为尚非其时。他说:“此时纵欲开议院,其如无议员何!此必俟学堂大兴,人才日盛而后议之。”这些地方,是张之洞思想超出洋务派之处。
《劝学篇》极力维护中国的纲常名教。在《明纲》篇中,张之洞说:“五伦之要,百行之原,相传数千年更无异义,圣人所以为圣人,中国所以为中国,实在于此。”在中西文化关系上,张之洞提倡“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他在《循序》篇中提出:学者必须“先以中学固其根柢”,“必先通经,以明我中国先圣先师立教之旨。”在《设学》篇中说:“四书、五经、中国史事、政书为旧学,西政、西艺、西史为新学。旧学为体,新学为用,不使偏废”。“中体西用”本是洋务派的一贯主张,但其明确表述则始于1895年3月沈寿康在《万国公报》上所发表的文章《匡时策》,中云:“夫中西学问,本自互有得失。为华人计,宜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次年,孙家鼐在筹议开办京师大学堂时也提出:“自应以中学为主,西学为辅;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梁启超也有过类似提法。不过,其影响都没有张之洞大。
《劝学篇》出版后,被光绪帝认为“持论平正通达,于学术人心大有裨益”,谕令军机处颁发各省督抚、学政。守旧派也大表欢迎。戊戌政变后,苏舆汇集攻击维新思潮的文章为《翼教丛编》,其中即有《劝学篇》中的《教忠》、《明纲》、《知类》、《正权》等四篇。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文章来源:北京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