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关注近代学术史的人渐渐增多,已有一些著作出版。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初人们关注文化史,到今天关注学术史,有其逻辑的必然性。梁任公曾说,学术乃文化之核心。当年人们关注文化问题,是多年激烈的政治动荡之后的反省有以促成之;而今日之关注学术史,则又是多年的文化热之后的反思有以促成之。但无论是文化史 ,还是学术史,都是极大极难的题目,必须有充分的积累做基础,才比较易于着手。
我说的积累,主要还不是针对个人,而是针对整个民族。我们这个民族近100多年来,一直是在一种紧迫的环境中,紧紧地赶着。现在流行一句话,叫做跨越式发展。在科学、学术上是否有跨越式发展,很值得研究。我们大家有时确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觉,旧的问题尚未完全解决,新的问题又逼人而来,想躲避都来不及。现在研究文化转型问题,研究学术转型问题,我都有这种感觉。希望我和我的朋友们能尽最大心力,把自己选定的课题,做得扎实些、深入些,以为后来者做一些铺垫,增加一些积累。
任公先生把学术看成是文化的核心,是有道理的。人类文化之传承,一方面靠口说、示范,即言语、行为;一方面是靠文字、器物。而自有文字始,人的思想、言语、行为及其所用器物,皆可笔之于书。因而,文字之传承功能要比口说与行为等范围更广,效用更大。言语、行为只能直接传授,而文字则可间接传授。直接传授者,只可及于少数人;而间接传授者,可及于千百人、千万人。直接传授者,只可及于两三代人;而间接传授者,则可绳绳墨墨,由古及今。学术是以文字传承文化之最重要者,其所含知识、信息、思想、理论、方法等等,乃经历代学者精思、磨洗、锻炼而成,是文化之精华。按,《说文》谓“学”与“教”通。“教,上所施,下所效也”。《广雅释诂》则谓:“学,效也。”“效”即是仿效,即是传承。“术”,《说文》谓“邑中道也”,指道路,引申之,则门径、方法等义皆在焉。前人将“学”与“术”合为一词,我想可否理解为,学术是从累代所积之经验、知识中,求出通向未来的途径。如此,则学术必关乎社会、国家、民族之前途与命运。所以,历代学者一向以学术、道义一身肩之。当然,像张载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则纯属吹牛皮,说大话,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但作为学者,以淑世的责任心与使命感自励,当是应有之义。
前面说到,文化史与学术史,都是极大极难的课题,需要众多学者代代相继,深入研究,不断积累。此事不可因其难而却步不前。俗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九层之台起于垒土,总是免不了有一段筚路蓝缕的过程。同时,尤不可急于求成,或浅尝辄止。宜潜心寝馈,一意求之。愿以此意与同仁共勉之。
(本文是作者为左玉河著《从四部之学到七科之学——学术分科与近代中国知识系统之创建》所作序,刊时有删节)
文章来源:2005年4月12日《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