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资本主义在中国——在重庆民生公司讲演

陈独秀:资本主义在中国——在重庆民生公司讲演

人类进化有两种形式:一是循序的进化,一是跳跃的进化。

循序的进化是依一般进化的阶段,循序渐进,跳跃的进化是跳过中间阶段,突然进化到较高的阶段。循序的进化之真实性,除了进化论的反对者,已为众人所周知,现在无庸多讲了;至于跳跃的进化,则往往为人们所忽视。

每个民族客观上和主观上的力量,固然能够使循序的进化比较的加速,而跳跃的进化则大半由于外界之影响;例如:在古代社会史上,北朝鲜及日本有些地方,跳过绳纹陶器时代;由无绳纹陶器直接走到铜器时代,甚至走到铁器时代,这是因为受了中国输入铜铁器之影响。又如近代史上,俄国因为西欧的影响,由封建的农业国,很快的经过了甚至于可以说跳过了西欧手工工厂时代,一跃而为近代工业并且踏进了产业托拉斯边沿的国家;在中国,一面继续前资本主义的生产状况,一面采用了本世纪三十年代最新的纺织机器,跳过了英国数世纪的循序进化,所以在上海马路上往往可以看见独轮车和无轨电车及最新式的汽车并行,马拖的公共街车时代则未曾经过。一部分资本主义的工业之所以在中国有些跳跃的进化,也和俄国及其他落后国家一样,是受了资本主义先进国的外来影响,而不是由于内部力量以循序进化的。

说到资本主义在中国发展的问题,又会引起过去许多不必要的争论。过去的争论,有人认为中国还是封建或半封建的社会,有人则认为中国已经是资本主义的社会。其实呢?一个社会的经济,各种不同的新旧成分,都往往继续并存着,尤其是在落后国家;因此,我们观察各国的经济,要估计是那一种经济成分居领导地位,来确认它是那一种社会,没有什么一半一半,更不能因为它有各种经济成分,遂认为它是各种社会。中国的中外银行直接支配了大城市经济,间接支配了小城市经济,中外的工业商品和中央货币普及了穷乡僻壤,农村生产品如棉花、丝、茶、烟草、桐油等,其扩张或缩小,不但听命于本国市场,且听命于国际市场;这当然是资本主义经济居领导地位,而不是划地自足的封建经济居领导地位;因此,我们便可以说中国已经是资本主义的社会。只是资本主义在中国,一方面由先进国的资本主义之影响而发生而跳跃,一方面也由它(资本帝国主义)的阻碍而未有高度的发展,因此庞大的商业资本,还未完全工业化,农业之工业化则更加谈不上,统一的国内市场还未形成,产业工业生产工具的工业,几乎还没有,比起资本主义先进国来,中国此时还是一个“初期资本主义的国家”,这就是说资本主义在中国,还有大有发展之余地。

由资本主义制度自身的缺点,其发展也,可怕的罪恶,亦随之而来;然而它毕竟是一种进步的制度,能够增加社会的生产力,带来它所需要的民主政制,以清除旧的封建生产制的缺点与罪恶;在目前过渡时期,我们宁可忍受资本主义的罪恶,来代替封建军阀的罪恶。

人们或者以为资本主义制度既然含有缺点与罪恶,我们何不取法乎上,再大的跳跃一下,采用生产力更高的社会主义呢?

诚然,社会主义生产制,比资本主义生产制有更高度的发展,也能以清除资本主义的罪恶,已经是初期资本主义的中国,便不能说没有跳跃进化之可能;可是,我们所相信的社会主义,乃是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它的特质是废除私有及生产集中,和固执私有及均产的小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大不相同;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若走循序进化的路,必须以内部经济的政治的成熟为条件,若走跳跃进化的路,则必须以外部的影响(刺激与援助)及内部政治的成熟为条件,不象小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在政治上是革命的而却是幻想的,在经济上则是反动的;资本主义比起小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还是革命的,因为前者使生产力增高,后者使生产力停滞甚至萎缩。社会主义在中国之经济的成熟,自然是无稽之谈;有相当力量的工业无产阶级及其政党,只有在工业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才能够生长起来,没有有相当力量的工业无产阶级及其政党,自然谈不上政治的成熟,外部的影响,目前还在等待时期,而我们的经济建设却不能等待。

列宁说过:“俄国工人吃了资本主义不发达的苦,而不是吃了资本主义发达的苦”,在中国更是如此!

因此,我们可以得到一个结论:中国目前的问题,不是什么“社会主义,或资本主义?”而是“本国的资本主义,或外国资本主义的殖民地?”

原载1938年广州亚东图书馆印行《民族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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