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中山:在廣州商團和警察聯歡會的演說*
(一九二四年一月十四日)
諸君:
今日商團和警察在此聯歡,這是一個很好的盛會。本來商團和警察的責任是維持治安的,是維持廣州市的治安的。商團和警察都住在廣州市,廣州市的治安怎樣可以維持呢?商團和警察用什麼方法去維持呢?商團和警察所能維持的治安,是一部分的治安,是防備宵小的治安;如果國家全體,不能太平,不能治安,商團和警察又有什麼方法可以去維持一部分的地方治安呢?商團和警察既然有維持廣州市地方治安責任,就要知道廣州市處中華民國之內是什麼地位。我們要希望全國的治安可以維持,然後一部分的地方治安才可以維持;如果全國的治安不能維持,那麼一部分的地方治安也是不能維持。廣州市在中華民國之內,從前不過二十二行省的一個省會,但今日廣州市的地位便和從前大不相同。我們要知道是怎樣不同,便要知道現在是中華民國的什麼時候,和中華民國是怎麼樣成立。中華民國之成立,是由於十三年前武昌起義;武昌之所以起義,是為革命,是要推倒滿清,創造中華民國。但是中華民國成立至今,雖然有了十三年,全國還是四分五裂,大亂不已,這便是中華民國還沒有創造成功。
大家自己都承認是中華民國的國民,總沒有一個人肯表示是大清帝國的遺民。我可以說大家有九成九都不承認是大清帝國的人,都肯承認是中華民國的人。大家既然承認是民國的人,便要知道什麼是民國,便要知道中華民國和大清帝國有什麼分別。諸君的年歲大概都在二十歲以上,十三年以前的事自然記得很清楚。用中華民國和大清帝國來比較,中華民國是怎樣造成的,大家自然記得,是用革命手段把清朝推翻、滿帝消滅來造成的。今日既是民國,顧名思義,大家便應該知道,何以叫做民國呢?民國是和帝國不同的:帝國是由皇帝一個人專制,民國是由全國的人民作主;帝國是家天下,民國是公天下。好比做生意,帝國是東家生意,民國是公司生意。公司生意賺了錢,股東都有份;東家生意賺了錢,只有一個人享受。所以從前清朝是家天下,現在民國是公天下。這便是民國和帝國的分別。民國已經過了十三年,大家應該明白這種分別。
現在民國的景象,還是在分裂之中,到處都有戰事,這十三年以來沒有一年可以得太平。為什麼到了民國不能太平呢?是不是民國不如帝國呢?如果民國真是不如帝國,大家又何以要承認是民國的人,以做民國的國民為光榮,以做帝國的子民為恥辱呢?論起道理來,民國比帝國公道得多,民國的國民比帝國的子民光榮得多。我們中華民國是否成立了呢?本來滿清帝國已經推翻,中華民國的招牌已經掛了十三年。在這十三年中,人民有沒有享到民國的幸福呢?實在的說,人民簡直還沒有享到民國的幸福,國家還是在變亂的時代,人民還是在水深火熱之中,日日受苦痛。何以到了民國,反有變亂,人民反受痛苦呢?反對民國的人,心理上以為民國不如帝國,現在不如清朝,所以人民在民國所受的痛苦便要比清朝多。殊不知人民在民國,無形中的地位很高。民國是大家都有份的,我們是中華民國的人民,便是中華民國的主人翁,再不和清朝一樣,要做官吏的奴隸。中華民國是一個大公司,我們都是這個公司內的股東,都是應該有權力來管理公司事務的,所以大家現在所處的地位是很高的。但是因為國家沒有方法可以統一,所以全國便大亂不已,災害頻至,禍患沒有止境。是否人民應該受這種種痛苦呢?諸君想想,大凡一種災害,一種痛苦,當中必有一個原因。現在民國災患禍害的原因,是在什麼地方呢?第一個是大清帝國留下來的老官僚、武人,還沒有肅清。從前革命黨推倒滿清,只推翻清朝的一個皇帝。但是推翻那個大皇帝之後,便生出無數小皇帝來。像現在各省的督軍、師長和北京的總統、總長,都是小皇帝。那些武人官僚都是大清帝國留下來的,只知道做官,他們的思想純粹是做皇帝的舊思想。他們有了兵,便胡行亂為。像袁世凱,擁兵最多,便自己稱皇帝。如果擁兵較少的,雖然不敢自己做皇帝,只要有了三五千兵,便想反叛民國,恢復舊制度。那些恢復舊制度的行為,就是實行專制,就是專制時代小皇帝的行為。所以說到民國以來,我們革命黨只推翻大皇帝,那些小皇帝還沒有推翻,故民國徒有民國之名,仍受專制之實。這個毛病是在中國革命不徹底,不能像俄國一樣,不能把那舊皇室的官僚武人一概肅清。俄國這次革命經過了六年,現在已經大功告成,他們的人民有希望可以享幸福。我們的人民,究竟不知道何時才能享幸福。為什麼原因呢?是因為革命功夫還沒有做妥當,還沒有做完全。好像我們想拆一間舊屋,另外做一間新屋,舊屋的瓦蓋圍牆都已經推倒了,但是由舊屋留下來的磚瓦木石還堆積在原地方,沒有完全掃清,所以想做新屋,便無從下手,這便是中國今日的景象。此刻人民處此景象,受無屋可住的痛苦。諸君想想,是何人的責任呢?大家都知道民國是革命黨造成的,是由革命黨在武昌起義以後,便有民國。在武昌起義以前,廣州也有辛亥年三月二十九日的起義,犧牲了黃花崗的七十二烈士。試想起義的時候,黃花岡七十二烈士犧牲精神是怎麼樣大呢!因為他們在當時有那樣大的決心和那樣大的勇氣,故以後的志士便前仆後起,和滿人奮鬥,推翻滿清。但是滿清雖然推翻,由他留下來的餘毒,還沒有肅清。革命黨本來不能辭這個責任;但是民國是全體國民都有份的,民國成立以後,人民對於國事,都不知道自己去治,自己去理。因為大家都不理,所以那些小皇帝便乘隙而入,每日招兵買馬來霸佔民國,弄到真正的民國至今還無從建設。我們要建設成真正民國,諸君也是國民的一份子,應該要擔負這個責任。
諸君是廣州市的商團,知道民國十三年以來,廣州是處何等地位呢?廣州在這十三年之內當然比清朝不同,今年的廣州當然比從前的廣州更不同。再過幾日,我們便要在廣州開一個革命黨全國代表大會。為什麼要在廣州開革命黨全國代表大會呢?因為十三年以前,我們都是用廣州做革命的起點,廣州是革命黨的發源地,是很光榮的,我們想從新再造民國,還要拿這個有光榮的地方做起點。好比做新屋一樣,必要選定一個好屋基,廣州市就是我們創造新民國的好屋基。中華民國雖然經過了十三年,但是從前都沒有建設好,這次在廣州來開革命黨全國代表大會,便是想籌備一個新方法,再來建設中華民國,為中華民國開一個新紀元。這是中華民國國民的大希望,廣州歷史上的大光榮。用廣州和武昌比較,可說武昌是創造中華民國開始的地方,廣州是建設中華民國成功的地方。
諸君是商團,今天同警察在一處聯歡。以後商團同警察要同力合作,維持廣州的治安。警察是政府的機關,商團是人民的機關,今天商團同警察是正式見面的第一日,也就是政府與人民結合的第一日。諸君在革命政府之地,彼此應該開誠相見。革命黨現在用廣州做策源地,從新建設中華民國,政府和人民必要同力合作。故廣州市的人民必要同政府合作,同心協力,先把廣州市的政府建設起來。這個責任當然是要諸君擔負的。從今以後,商團和警察能不能夠永久合作呢?有什麼條件可以做得到呢?要達到這個目的,只有兩個條件:第一條是要諸君明白革命主義;第二條是要諸君信仰革命能夠最後成功。有此二條件,才可以永久結合。如果不然,便是今日一時的結合,不是永久的結合。
何以要諸君信仰革命到底能夠成功呢?要諸君信仰,便是要諸君有決心。廣州歷次變亂,商團總是守中立:從前龍濟光到廣州來稱王,商團守中立;陸榮廷、莫榮新到廣州來專制,商團守中立;陳炯明掛革命的假招牌到廣州來造反,商團守中立;這次滇軍仗義討賊,到廣州來打陳炯明,商團也守中立。如果陳炯明再打回廣州,試問商團諸君將何以自處呢?就以往的歷史說,我想諸君一定是把從前的舊文章再抄他一次,還是要守中立。今天人民與政府結合之後,便不可再守中立。所以第二條件要諸君有決心,要請諸君對於革命有信仰。
革命事業,不但是在中華民國一定成功,就是無論在那一國,只要革命發生以後,縱然一時不能成功,或者失敗幾十次、幾十年–法國有八十年,美國有八年,俄國有六年–,革命到最後總是成功。就古今中外的歷史看來,一個國家由貧弱變到富強,由痛苦變成安樂,沒有不是由革命而成的。因為不革命,人民的痛苦便不能解除。人類何以要革命呢?是要求進步。人類的思想,總是望進步的。要人類進步,便不能不除去反對進步的障礙物,除去障礙物,便是革命。所以我們要人類和國家進步,便不能不革命。要諸君信仰革命,能得最後的成功。外國的歷史剛才已經講過了。講到中國歷史,革命也沒有不成功的。像湯武革命,人人都說他們是「順乎天應乎人」,當然是成功。不過我們中國的革命,多半是英雄崛起,成功之後便做皇帝,施行政治,代代相傳都是專制。成功的幸福是皇帝一個人獨享,人民總是痛苦。我們今日的革命是建設民國,成功之後是請諸君來做民國的主人翁,做公司的股東。所以這次革命,可說是推翻專制,去替諸君謀幸福。諸君對於這種善舉,一定要有信仰,有了信仰,便不必存成敗之見。我們的革命,不是這一次可以決計必成的,或者廣州政府明日便被陳炯明推翻,也未可知。那麼諸君要究竟如何信仰呢?是要相信我們革命縱然一時失敗,還是可以捲土重來,相信我們革命最後一定成功。
第一條件要諸君明白革命主義,先要諸君明白革命是一件什麼事。簡單的說,革命是救國救民的事,是消除自己災害、為自己謀幸福的事,為四萬萬人謀幸福的事。這個道理便是革命道理,這個革命的道理是天經地義、萬古不變的。從前專制,是以人民為奴隸,現在覺悟了,知道大家都是人,大家應該平等,國家是人人的國家,世界是人人的世界。明白這個道理,便知道用革命來求平等,是大家的事,不是政府的事,也不專是革命黨的事。諸君是商團,是有槍階級,也應該擔負革命的事。明白此理,以後便不可再守中立。
從前為什麼守中立呢?在諸君的眼光,或者是怕人繳槍,如果守中立,便可保守那幾枝槍,避禍求福。依我看起來,若是守中立,便不能避禍求福。譬如這次滇軍仗義執言來打陳炯明,為國討賊,滇軍各將領都有革命思想,到廣州來是弔民伐罪,和人民表同情的。假若當時諸君同滇軍合作,訂一個條約,不許客軍入境,諸君擔任肅清廣州市內陳炯明的亂黨,要滇軍前進,肅清東江,我想滇軍決不至入廣州市。那麼,現在廣州應該是什麼景象呢?如果滇軍不入廣州,廣州各商家沒有軍隊的騷擾,便很治安。但是你們商團一定要守中立,不敢打陳炯明。我是一定要打陳炯明的。所以滇軍便入城,別種散軍也隨之而入。後來又有陳炯明的叛軍去投降滇軍,當中許多壞人教滇軍賣煙開賭,所以弄成今日的廣州烏煙瘴氣。推究此中原因,商團不能辭其責任。諸君毫沒有宗旨,兵來從兵,賊來從賊,現在所受的痛苦是免不了的。此後商團和警察要守望相助,同心協力來維持廣州治安,便要諸君明白革命主義,信仰革命最後一定成功。
我們的勝敗是常事。去年失敗,今年可以成功;今年失敗,明年可以成功;一年兩年失敗,十年百年總是可以成功。革命是人類的覺性,人人知道自己要救自己,所以造成這種大力量。有了這種大力,便無大力可以阻止。好比有一塊大石頭,從白雲山頂滾到山腳,在中途的時候,試問諸君有沒有力量可以阻止呢?革命之成功,就像大石頭從白雲山頂滾到山腳一樣,一經發動,斷沒有中途停止的。我在三十年前便提倡革命,當中失敗總不下二十次,但每失敗一次,勢力便加大一次。此次在廣州來革命,諸君如果問我可不可以成功,我的答覆是「不知」,但是我不以不知便不奮鬥,我總是抱定我的宗旨,向前去做。諸君現在不必問我這次革命能不能成功,我要問諸君:革命到底能不能成功?諸贊〔君〕要有明白的答覆。成功是人民的事,於我沒有關係,我不過是革命的發起人,要人民來贊成。如果多數人讚成革命,便可成功;少數人讚成革命,自然難得成功。我為革命始終奮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成功與不成功,是人民的責任。諸君是人民,當然要擔負這個責任。自今日起,我希望政府和人民始終同力合作,廣州市的人民都來贊成革命!
注釋:
據《廣州民國日報》一九二四年一月二十三日–三十一日連載的《大元帥對廣州市商團及警察演說詞》
*這是孫中山在廣州對國民黨員的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