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克曼、黄冬忆章开沅先生

  • 洪宇:你好!

    当今中国名副其实的历史学家本来就极少,可是5月28日一天就又失去了两位。我对于他们的谢世并不觉意外,而感到特别痛心和悲哀的是,看看今天的高校和学界,像这样的大学者恐难有后者了。

    另有一事让我吃惊:5月28日当天下午5时(欧洲时间上午11时)我收到了我的德国老师、汉学家、陶行知研究者内克曼先生从万里之遥发来电子邮件,附录如下:

    Hallo Huang Dong,

    Eine traurige Nachricht:

    Der Historiker Zhāng Kāi-yuán章开沅ist heute im Alter von 95 Jahren verstorben.

    Ich kenne nicht viel von ihm, nur die Tao-Xing-zhi-Biografie, die er zusammen mit Táng Wén-quán唐文权verfasste, und da vor allem sein mutiges Vorwort, in dem er für die Unabhängigkeit der Geschichtswissenschaft eintritt und den Personenkult kritisiert.

    Im Anhang findest du meine damalige übersetzung dieses Vorwortes.

    Erinnerst du dich? Wir wollten dieses Buch mal gemeinsam übersetzen.

    LG

    Erhard

    译文

    黄冬,你好!

    有一个悲痛的消息:历史学家章开沅今天逝世,享年95岁。

    我对他了解并不多,仅知道他和唐文权合著的陶行知传记,特别是书中他大胆的前言,看到他主张维护学术的独立性和对个人崇拜的批判。随函附上我过去翻译该前言的译稿,你还记得吧,我们曾打算共同翻译这本书。

    致以亲切的问候!

    艾哈德

    据悉,华中师大收到了上百来自海外的唁电唁函。本想将此邮件转发给你们,并以我们两人的名义致哀。但想到此私人邮件不符唁函格式,尤其是内容也可能不合时宜,故作罢。现告知你,是想借此呈上我们“迟到的”追悼。

    内克曼先生对章先生突出印象在我所认识的外国学者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诸如余蓓荷教授曾也谈过类似观点,这是因为他们信奉“学术的独立性是纯洁性和客观性之基础,批评是推动学术进步的弹簧”。他们和我见过太多只能称之为“御用文人”的所谓中国学者,所以尤为看重章开沅先生的批判精神。

    我虽看一些章先生著述,但仅有两次直接交往,一次耳闻,一次耳闻目睹。

    1997年,我在德国完成博士论文后,与内克曼先生计划共同翻译《平凡的神圣》一书,并已着手翻译了目录、前言和后语。在正式开始翻译正文前,委托我夫人张丽萍从北京致信作者,请求给予授权。章先生毫不犹豫地回信同意,并寄来了授权书(见下)。我夫人按照他的提示,多次与湖北教育出版社联系商议出具许可证明,但终因我们无法承诺在德国出版后的销售分成而无果。事后,我电话告知了章先生,他满怀愤怒的一句话至今回响在我耳畔:“怎么能指望一本学术性的著作赚钱呢?!”这是耳闻。

    2016年10月应邀参加在华中师大举行的陶行知与中外文化教育国际研讨会,在开幕式上平生第一次见到章先生。尽管我对这次研讨会十分失望,但他在讲话中所言:“要真心学习领会陶行知的思想和实践,千万不要只是顶礼膜拜!”我为此言热烈鼓掌(恕我全程只鼓了这一次掌),因为这恰恰是对我反感国内陶研一直存在“偶像化”倾向的呼应,终于找到了“知音”,而且是位前辈“大学问家”。这是耳闻目睹。

    你以“研学之旅”方式缅怀恩师,形式独到、用心良苦,令人赞赏。作为章先生的弟子,你对他的学术地位和影响力的三层概括很到位。然而,我个人最敬重他的是:一个真正的学者的学术良心和批判精神。

    获悉,你和刘来兵搞了一本关于口述历史的书。在此特向你或他提及何兆武先生的《上学记》。我认为,这是我国至今最好的一本口述史作品,问世15年来好评如潮,口碑极高,出版社未采取任何促销手段,每年销售几万册。你若没读过,我送你一本。

    最后,用何先生的一段话缅怀两位先师,并与你共勉:“没有求知的自由,没有思想的自由,没有个性的发展,就没有个人的创造力,而个人的独创能力实际上才是真正的第一生产力。”

    黄冬

    2021年6月8日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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