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琴:历史学重在出智慧

从传统到现代史学功能已经有所变化。当前的史学功能应该是教育为上,包括知识教育、素质教育,也包括给人以智慧。未来社会是一个智能竞争的社会。智能怎么开发?把历史只看成是为领导者提供资政的东西,我看没有多大前途,但作为对民众的教育它会有很大的功能。现代化的发展,必然会对一些传统的学科造成新陈代谢。历史应该在未来社会的智能竞争中发挥作用,研究者必须调整自己的智力结构。1985年在《哲学研究》上我发表《略论史学工作者的智力结构》一文,也是有感而发。在研究所里,像范文澜先生就主张史学家应该成为百科全书,像字典一样。我很尊重范老,但这个观点我不能同意。如果要求史学家人人像字典,人就工具化了,削弱了研究的能动性。我认为,研究能力就是掌握和运用知识的能力,对史学工作者来说,主要表现为对史料的选择、判断、推理、概括和说明的过程。这是包括记忆力、思维力、创造力和表现力的综合智能,所谓智力结构就是这几方面的有机组合。

林甘泉先生在历史所里也推荐了我的这篇文章,说是代表了年轻一代史学工作者的思想。其实问题很简单,为什么过去不能发现?一方面有偏重阶级斗争的影响,另一方面存在着因循的传统,后辈人只是跟着前辈人走,只是去进行考证和补充。史学人才有两种:一种是开拓性人才,一种是建设性人才。现在大量的人才是建设性人才,但是必须有开拓性的人才提出课题。这是我借用爱因斯坦关于自然科学的说法,其实任何学科都是需要的。

按照现代化的要求,历史学应该重新定位,不能像封建时代的历史学,也不能像“文革”时期的历史学,不能把历史学变成政治的奴婢。在现代化的社会中,一些学科的位置必然会发生变化。我曾写过一篇文章《历史出智慧》,这是针对严中平先生上世纪70年代发表的《历史出科学》这篇文章。严先生是我非常敬重的师辈,但在这个问题上我不同意他的意见。我觉得科学的东西是需要反复验证的,但历史是不能验证的,它还是属于人文学科。凡是认定史学是一门科学的人,主要是认为史学能总结社会发展规律。规律是对必然性的认识,必然性是客观存在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就像自然科学规律一样,可以重复,可以预测,从而可以指导未来,所以才称为科学。但对历史学来说就有两个问题:一是历史常常受到偶然性的挑战,使它不能按照既定的规律发展;二是科学是对未来的探索活动,科学研究的成果是可以验证的,所以它才能转化为技术,转化为改造世界的力量,而历史是永远不能验证的。历史活动离不开人的参与,这是极其丰富和复杂的精神活动和社会行为的表现。历史能给人智慧,这种智慧也具有普遍性的规则。但你要把规律神圣化,当成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东西就不行了。历史越发展,越可看出历史规律的有限性,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规律。所以历史不是不可捕捉,但规律是有限的。必然性的重要性可以强调,但必然性不能神圣化。所以,历史最现实的就是给人智慧,这种智慧就包括对规律的掌握。

总之,我认为历史不能出科学,只能出智慧,称历史学为历史学科而非历史科学要更切合实际。但已经习惯的称呼也无妨照旧,只是在研究者心目中这是有限定意义的,如果明确表白的话,我想历史学是经验性的知识。因为是经验性的,自不乏有一定的规则可参照,所以也有科学的因素,但又由于这是经验性的,对后人可能有参照性、启示性并不具有指导全局的作用。这也是作为人文学科的科学观念与自然科学的最大差异。自然科学是实验科学,其中也要参照经验,但作为经验性的历史知识永远不能实验。对于不能重复、不能验证、不能假设的学科,何以能成为科学?有关历史学是不是科学的争议不会停息。因为研究对象的不同永远存在,这也不必求同,但要为自己的主张立说。

历史不能出科学,却能出智慧,这也就是我想用历史出智慧来代替历史出科学的本意。智慧是一种对经验的感悟、体认和敏感,对提高文化素质永远不会过时,而且常用常新,所以把史学作为科学,则史学亡,把史学作为智慧,则万世不竭,这是我极而言之的一种看法。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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