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国川:呼唤像章开沅一样的大学校长

章开沅(1926年7月-2021年5月)

祖籍浙江省吴兴县,早年就读于金陵大学,后长期执教于华中师范大学,1984年-1991年任华中师范大学校长。在辛亥革命史研究、中国资产阶级研究、中国商会史研究、中国教会大学史研究等多个领域都有开创性的学术贡献。

呼唤像章开沅一样的大学校长

马国川 | 文

5月28日,著名历史学家、教育家章开沅先生以95岁高龄辞世,不但在学界引起震动,而且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章开沅先生的道德文章令人高山仰止,而在笔者看来,他也是一位不可忽视的大学校长,其言其行皆堪称典范。1984年,58岁的章开沅开始担任华中师范大学校长。此前,他没有当过副校长,连系主任都没有做过,最大的“官”是教研室主任。当时进行教育改革,他是被群众“海选”出来的。在就职仪式上,章开沅没有描绘描绘学校发展的宏伟蓝图,只是表态 “我宁可站着倒下去,也不躺着混下去”,赢得了全校师生的信心,因为这所大学被多年的政治运动伤害太久,当时已是满目疮痍,亟待重整山河。章开沅没有行政经验,管理诺大一所学校,却工作顺利,因为他善于吸收好意见,把大家的智慧集中起来形成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目标,然后一起往前努力。他重视制度建设,主张“好制度比好校长更为重要”。他敢于放权,调动那些有经验的副校长们的积极性。他自己曾在学校内部笑谈,华师是“党委领导下副校长负责制”。正是依靠众人的积极性,这所大学才迅速走上正轨。章开沅曾说:“我做校长,与其说我是听上面的,不如说我是听下面的。”在担任校长的六年里,他没有参加过教育部一次大学校长会,而是请学校书记或副校长代为参加。在他看来,大学校长更应该对学校负责、对学生负责、对老师负责,而不是只对上负责。因此, “上面让我干什么,我觉得可以就做,我觉得不可以,就让底下的人去应付”。可是,对于来自学校的声音,他却极为重视,尤其喜欢倾听学生的意见。这位大校长经常到学生食堂与学生一起进餐,与学生聊天。他给学生做报告往往不带讲稿,而是采取对话交流的方式,学生听得兴趣盎然,他自己也陶醉其中,师生关系融融。他大力发展学生社团,提倡学生自治,鼓励学生“头长在自己身上,理应属于自己”。通过社团、艺术节等载体,学生的精神风貌被提振起来。桂子山上,笳吹弦诵,成为青年学子向往的精神家园。那是一个充满改革激情的年代,章开沅以创新思维推进教育改革。当时章开沅主政华中师范大学,刘道玉校长执掌武汉大学,朱九思校长领导华中理工大学,三人锐意进取,皆为高校改革先锋。武汉为九省通衢,向来敢为天下先。晚清即为近代化重镇,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又成大学改革高地。当时高等学校改革明确地提出落实大学的办学自主权,全国涌现出了一批教育家。他们以改革者的勇气,披荆斩棘,塑造了中国大学的一个理想时代。

章开沅阅历丰富,敢于任事。他用人不拘一格,推动国际学术交流,颇有豪侠之气。风雨如晦之际,更多秉持良知,做好分内之事。1990年春,章开沅正式提出书面辞呈,要求专心赴海外留学。他婉拒“不必辞职也可留学”的挽留,挂冠而去,成为学界佳话。直到1991年初,其职务才正式免除。虽然他担任校长仅有六年,却是自院校调整以来,华中师范大学声望最高的校长。如今,在华中师范大学校内,还有着一条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章开沅路”。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中国的大学硬件建设成就斐然,高楼林立,设施齐全,一些高校之奢华远超欧美名校。可是在其他方面,大学越来越不像大学。章开沅先生虽渐入晚年,仍然满腹热肠,关注大学现状,为蔓延其中的浮躁之风、丑陋现象而痛心疾首。他以拳拳之心,直指弊端,呼唤高校教育体制改革。他提出“教育不仅是世风的先导,还要作为社会改善的先导”“大学建设不能本末倒置,学校要把重用人才和培养人才放在首位”“回归大学主体,回归教育本性”“打破异化的师生关系,老师要自己尊重自己”等观点,在教育界振聋发聩。笔者每见其宏论,敬意油然而生,也备感遗憾,因为虽然许多人士引为同调,“与我心有戚戚焉焉”,但是应者寥寥,而那些被鞭挞现象依旧存在,有时甚至公然横行,令人徒唤奈何。辛弃疾悼念朱熹曰:“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这些话同样可以移用于章开沅先生。不过也应承认,章开沅先生辞世,标志着一个时代在渐渐远去。自现代大学在中国兴起以来,一百多年的历史上,有两个大学校长群星闪耀的时期:一个是民国时代,诞生了蔡元培、张伯苓、胡适、梅贻琦、蒋梦麟、竺可桢、吴贻芳等名垂青史的教育家;一个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诞生了丁石孙、朱九思、章开沅、江平、刘道玉、罗征启、曲钦岳等至今为人感念的大学校长。岁月荏苒,这些老先生日渐凋零,可是环顾国内高等教育界,大学精神式微,大学校长“好官我自为之”者众,还看不到一个可以称道的大学校长群体。在现代世界,大国背后是一群优异的大学,一群优异的大学背后是一群卓越的大学校长。如果没有一个道德文章皆称楷模的大学校长群体,一个国家即使经济发达,也不是一个真正的大国。人们在悲悼章开沅先生的同时,也应该呼唤像章开沅一样的大学校长,呼唤中国教育界出现卓越的大学校长群体。让教育回归本性,让大学回归主体,只有这样,才能让大学精神不灭,才是对章开沅先生的最好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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